看一部3小时的电影，观众是怎么熬过去的？
《地久天长》电影剧照
3小时时长，文艺片，年代片，小鲜肉参演……这些关键词随便挑一个，都让普通观众难以承受。但是，我帮大家排雷了，王小帅导演的《地久天长》绝对是一部感人至深的好片子，特别适合带着父母去看，全家人一起默默流泪。
短短30年，拍出了史诗感
为了写这篇影评，我在《地久天长》上映前恶补了王小帅的过往作品，文革、三线建设等时代政策在他的作品中屡屡出现，但我眼中的王小帅是一个擅长编织故事、善于捕捉生活中自然而有趣一面的导演，时代政策往往只是故事的背景，他在意的是个体在特殊时代下的选择和困境。过去的日子已无法重来，但需要有人将过去的故事诚实地书写。
《我11》电影剧照
王小帅的作品中很少有苦大仇深，可以说是有悲剧，无悲情。他喜欢让悲剧走向荒诞，而荒诞来自于人物的抉择。
《地久天长》横跨了中国的30年，但它依然只是一部围绕个体展开的片子。30年在中国的五千年历史中仅仅弹指一挥间，而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，却是无比漫长的半个人生。导演通过闪回、跳切等剪辑方式，将时间线打乱，让事情的因果历历呈现在观众眼前。同时，非线性叙事又在一定程度上拉长了故事的时间感，似乎让观众在荧幕前与主角一起经历了他们的后半生。
这种剪辑方式在王小帅以往的任何作品中都没有出现过，这也是他第一次尝试去讲一个完整而厚重的故事。在其他第六代导演不断试着向商业靠拢，作品质量逐渐走下坡路时，王小帅还在勤勤恳恳地向上坡爬。
我并不排斥作者导演靠拢商业，有的导演在前几部作品中就已经把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完，那么他可以尝试很多条新的路。但我更尊敬王小帅这样把时间和经历当做宝藏，用漫长的日子酿酒的创作者，《地久天长》这碗酒被他酿造得十分香醇。
《地久天长》电影剧照
王小帅的佛系选角，这次中了头彩
女主角咏梅的演技挺让人出乎意料，观影时，我整个人的心绪都被她牵动着。王景春的演技当然不差，但从人物塑造来看，咏梅扮演的丽云比王景春扮演的耀军更加丰厚和真实。
判断电影中的人物塑造是否成功，有三个简单的标准：一是不能刻板定型。二是要让每个角色，即使是最邪恶、最肮脏的小人也值得同情。三是不要让人物一成不变，要让他们随着故事的进展而发展和变化。
《地久天长》电影剧照
丽云这一角色在影片中前后是有变化的，随着每个事件的发生，她的角色都会做出相应的反应，在情感上她经历了痛苦、麻木、认命和重拾生命热情的过程，而耀军对事件的反应相对不突出，尽管他是家中的男主人，遇事要克制隐忍，但我并没有通过屏幕看到“隐忍”被很好地表现出来。
导演王小帅提到当初为丽云选角的时候，曾经考虑过梅婷，后来因为角色年纪的原因放弃了。我很庆幸导演选了咏梅，她在表演一个中国式悲剧的时候，脸上并没有苦情，没有苦大仇深，也没有逆来顺受，她塑造的角色是新鲜的，不是任何影视剧中的模型人物。
《左右》电影截图
王小帅的选角水平一直很迷，忽高忽低，在他后期的作品中经常出现一些电视剧演员，用电视剧式的表演来演电影，比如《左右》中的刘威葳和《我11》中的闫妮，包括《闯入者》中的所谓老戏骨吕中，她们的表演统统是模式化和刻板化的。咏梅也是电视剧演员，可她爆发出了一种惊人的能量，只能说小帅导演这次走运了。
《地久天长》电影剧照
海燕这一角色在片中承担了许多泪点和剧情推动的作用，但就演技来说，演员的表演稍显刻板和脸谱化，这是一个被意识形态洗脑的强势女人，也许在生活中，这样的人物很常见，但有一个误区是：艺术的真实并不是生活的真实。
亚里士多德曾针对剧作说过：采用合理的不可能性，比不合理的可能性要高明。意思是说，某件事情是真的，并不意味它在银幕上会显得真实，很可能恰恰相反。我们在生活中见过许多海燕一样的女人，但在电影中，她显得缺少人性，一个年轻的女人为什么会讨厌流行文化，她为什么可以对好朋友丝毫不留情面，又是如何在对好友的愧疚中变得疯癫，导演和演员有义务对这些细节做好交待。
海燕在医院那场临终戏打动了许多人，但那是剧本的成功，不是演员的成功。
《地久天长》电影剧照
我很喜欢美玉和新建这对夫妻，他们的戏份虽然不多，但人物生动、活泼，他们年轻时的可爱形象让几对男女的青春友谊显得真实而可贵，这也是最后在病房那场重逢戏能感动万千观众的原因。正因为我们相信一群年轻人真实存在，所以才会为他们的老去而感慨。
当我们流泪时，我们在哭什么？
在影院里看《地久天长》的时候，我好几次边哭边用力想：我为什么哭？我被煽情了吗?导演故意的吗？当然思考无果，还是看完回家后一一复盘了流泪时刻。
我第一次哭是在耀军丽云夫妇第一次丧子时，耀军在医院的走廊里捶自己的头，那是一个远景镜头，丽云和耀军在走廊的最深处，人小小的，我在走廊的另一头，像个冷漠的旁观者，旁观他们面对丧子之痛的无力和渺小。
《地久天长》电影剧照
后来的哭点多数集中在后半段，有两个重磅催泪弹，一是老朋友在医院重聚，大家无声地握手和拥抱，这段的泪点几乎是前面所有剧情的一个情绪积累，我们见证了他们的年轻幼稚，见证他们遭受创伤，见证他们友情疏远，于是几十年后的重聚才如此有力量，这在剧情中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东西，如果要拍主角们的一生，这一幕几乎无法回避，我认为不是精心设计出来的。
第二枚催泪弹在海燕临终的一刻，她对丽云说：“咱们有钱了，你可以生了”，这一幕使人流泪的原因在于：海燕一生都在被愧疚感折磨着，而年轻时的她又是那样一个强势、不近人情的人，这种反差感非常有有冲击力。当然，台词的编写也很巧妙，她没有直接去说“我对不起你，请你原谅我，这些年我一直很难过”，而是用一句看似摸不到头脑其实却暗含深深情意的话来代替。
思考过后，我认同导演没有刻意煽情，但这部电影绝对存在另一种更加克制，更耐人寻味的拍法。
高级感与史诗感不可兼得
在电影的中后段，有一个结尾的最佳时机：就是在领养的星星拿走了他的身份证，离开父母远去的时候。如果电影就停在那里，会是多么有力量！星星（王源饰演）离开后，主角夫妇相当于经历了三次丧子，彼时他们背井离乡，在举目无亲的荒僻小岛生活，仿佛被时代流放。他们的好友已经成功下海，成为房地产商，而他们被时间遗忘，被爱遗忘，甚至被上帝遗忘。
这里让我想到了另一部悼亡片《海边的曼彻斯特》，片中男主角Lee直到最后也没有走出伤痛，他的人生就像丽云说的那句话：时间已经停止了，剩下的就是等着慢慢变老。
《海边的曼彻斯特》电影剧照
可是导演并没有将这句具有主题性质的台词贯彻到最后，他选择让时间继续流动，让观众看到主角们的和解与释怀。这种安排让影片失去了撼动心灵的能力，让主角们本该沧桑的一生显得有些浅薄。
然而，只有继续拍下去，拍到他们白发苍苍的时刻，观众才能感受到史诗一般的人生的重量。
深度与重量，导演选择了后者，或者说残忍和幽默，导演选择了后者。这是王小帅的一贯风格。他让耀军在人生最惨痛的时刻出轨，让丽云自杀又被救活，让海燕被负疚感折磨得疯疯癫癫，让利己主义者英明成为人生赢家，让浩浩把罪恶的大树从心中连根拔起，变为悲痛，又种回耀军和丽云的心中，让痛恨当替身的周永福最后心甘情愿成为星星，让所有主角在荒诞中团圆。
《地久天长》电影剧照
这不是我眼中最高级的结尾，却是最具王小帅特色的结局。
作者的公众号：温月亮